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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迟早的散文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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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早的散文

张爱玲曾在《我的天才梦》中高调宣称:“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,从小被目为天才,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。”这个自诩的“天才”,众目中的“异数”,从此掀开了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独领风骚的一页。其后在小说《传奇》再版的序言中又出名言:“成名要趁早呀,来得太晚的话,快乐也不那么痛快!”果然,她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红大紫,以旷世才情发表了多篇令世人瞩目的小说、散文。《十八春》《倾城之恋》等杰作搬上荧屏后大受欢迎。谁知几十年后,她漂泊海外,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,以至孤身一人无声无息地逝世于美国加州的公寓里。星光灿烂、独树一帜的华年和孤寂黯淡、寄人篱下的老年形成鲜明对比,令后世不胜唏嘘、扼腕长叹。

在老祖宗的传统观念里,善终比善始还要隆重。我宁要张爱玲平淡而幸福的一生,不愿她过着那冰火两重天、荣蓑截然不同的生活。真是奇人啊,既能如万园的芍药,铺天盖地不顾一切地盛开,又能默不作声地承受那盛大的凋零。

我经常自问:是不是所有早开的花,都要承受这仓促的谢幕?早开的玉兰惊艳过迟疑的春光,可是只待一场春雨,便玉颜殒落。远山的杜鹃花、湖滨的迎春、公园的桃红梨白也不过眨眼的光景。樱花盛开时如霞似锦,可这也不过是仙女们打盹时被风刮来的一袭春衫,等她醒后自会收走。春雨随手洒落的各种野花,虽绚丽多姿,但太过短暂。倒是其它季节,那些千呼万唤才露面的角儿,反而能将一场花事热烈地繁华几度月圆。

如夏荷,五月初荷暂露尖尖角,能一直开到金秋,结出成熟的莲子。还有粉盈盈的合欢,花龄相仿,她们虽错过了春光,竟如此耐热,将迷人的清香徐徐吹送在薄雾轻霭的晨昏,或者把妖娆的风姿,展现在盛夏无边无际的长天之下。等到秋霜初凝,千姿百态的秋菊款款而来,“不是花中偏爱菊,此花开尽更无花。”在秋雨初霁的晴日,遍地的菊花,黄似绸,白如雪,金红胜玛瑙。她们骄傲地见证着整整一个季节的递嬗,从稻谷归仓、苹果丰收到梧桐树从容抖落最后一枚彩羽。令人望穿秋水的腊梅、红梅,绝不争春,悄悄退居岁月之末,在最荒芜的冬天凌寒绽蕊,大放异彩,暗香叫人销魂,在风霜雪雨中坚守着,直到开春才庄严闭幕,难道这不是“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美”吗?

历史上曾经惊现过多少神童,可仲永不仅“伤”了历史,还“伤”了无数当今的家长们。他们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,一出生就给五花大绑,胎教,早教,各种才艺,无所不学。“幼儿养性、童蒙养正、少年养志、成年养德”的`古训竟被束之高阁,哪个“天才梦”能梦一生呢?郎朗,是沧海遗落的珍珠,非人人皆可唾手可得;这样的人间极品,岂能个个修练得成?试问,历年来各省的高考状元或者少年大学生,如今都在何方?他们都曾轰动一时、舆论大哗,引起社会最广泛的关注,赢得全民高度的赞誉,同时也肩负着举国上下的殷殷期望。可是,五年、十年、二十年后呢,那些耀眼的名字不复光彩,个个皆如仲永,泯然众人矣!他们沉重地失落了人们的眼光,不在科学的神堂,成为造福天下的一流科学家;不在浩渺的太空,勇于为人类探索更神秘的世界;也不在艺术的宫殿,争创永垂青史的名著、音乐、绘画……

早夭的悲剧,岂如大器晚成?喜读“国宝”季羡林的散文,那老来的浑厚质朴、返璞归真,真是百品不厌。季老年高八九十之际,在枯燥严谨的专业之余,《八十自述》《九十述怀》,欣然迎来散文创作高峰。日写两千字,“倚马可待”,立等可就,陆续出版散文集多部,蔚为大观,成为学者散文的一大诱人风景。我最爱他的《清塘荷韵》,他曾在北大居楼前的清塘中投下几颗莲子,不想他日竟得“满塘风荷举”,为燕园的湖光塔影锦上添花,其境界堪与朱自清的名篇《荷塘月色》媲美。老人家的学术研究,也是在耄耋之年开始冲刺,十年磨一剑——一生中最长的一部八十万字的宏篇巨著《糖史》诞生。撇开季老从头到脚无计其数的头衔——东方学大师、语言学家、教育家、社会活动家,“国学大师”“学界泰斗”等等,单是创作、翻译等文学方面的成就,已得尽风流。流连于他的字里行间,喜闻长寿老人戏说往昔峥嵘岁月,乐见屐履深处横跨中西的百年风云变幻。愈近暮色,愈是淡言名利生死,看尽山河岁月,多少壮志已酬,茫茫天地间唯余“真”与“朴”二字。真如撞入了洞天彻地的智慧天地,不禁慨叹,姜还是老的辣啊!

南方的朋友早就欣赏到桃李芬芳、莺歌燕舞的春景。如今各路花神已经圆满完成任务,在打道回府的途中了,而此处的茶花正开得如火如荼,惊得我们的眼睛也妩媚了起来。原来,我的春天,虽然来得格外的迟缓,却也会有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”的奇境。只要有过春天,又何必在乎早晚呢?重要的是,一定要趁着春风,种下自己的种子,期待秋来的收获。或许只在晚秋才会宴飨成熟的美味,对于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,只要四季完整,或迟或早,又有什么关系呢?迟开的花,必然谢得也晚啊!

张爱玲在《我的天才梦》中,以“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爬满了蚤子”作结,真是石破天惊。绚烂如春也罢,老成如梅也好,不辜负生命的完整过程,坚毅勇敢地承担命运的“蚤子”,能坚守得久一点,就再久一点吧。

张爱玲的传奇75岁剧终,即使季老97岁仙逝,未尝不是遗憾。既然如此,成名迟一点,早一点实在不必计较。迟早并不是问题,生命之花,关键在于绽放得持久啊!

愿生命之树常青、花常开!